特拉维夫的加沙战争手记: 撕毁与殉难

编者按:这是唐丹鸿为美国之音撰写的加沙战争手记。文章不代表美国之音的观点。转载者请注明来自美国之音或者VOA。 1.撕毁者 人质招贴呈现一个人的形象。老人、男人、女人、青少年、孩童、婴幼儿……人是主要的。每张招贴上的人,音容笑貌有别,喜怒哀乐各异,各有其名也年龄不同。相同的是,招贴上都印着:“被劫持”、“带她/他回家”、“2023年10月7日,230多名无辜平民被哈马斯从以色列劫持到了加沙”等语句。 很快,这些印着人质照片的纸片张贴在了世界各地的公共空间。街道墙壁,社区公告栏、建筑物、橱窗、树干等等。紧跟着,一些人开始撕毁人质招贴。纽约、巴黎、柏林、伦敦、悉尼……到处都有撕毁者。就像从血糊糊的伤口上,撕下粘得紧紧的创可贴。人们伸手撕下印着人质照片的招贴。 “为什么?为什么撕毁人质招贴?他们被哈马斯劫持了,无辜的人们,男人、女人,老人、年轻人、孩童、婴儿……为什么撕毁?”视频拍摄者悲愤地问。 撕毁者往往不回答。有的撕毁者理性冷静,冷冷地瞪着悲愤者,轻蔑地一下接一下撕着,坦然地撕着,对撕毁人质招贴的正当性深信不疑。有的撕毁者蒙着面,就像蒙面圣战士的装束。为什么蒙着面呢?害怕被认出?知道自己长得和哈马斯一样?有的撕毁者竟被问得有些尴尬,好像他们自己也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,但还是决定突破某种底线。 我被一幕幕的“撕毁”所震惊。同时意识到,我其实并未仔细看过那些人质招贴。为什么呢?因为一张张人类的脸,喜怒哀乐音容笑貌,映入你眼帘,你知道他们跟你一样,能感知冷暖饥渴和疼痛,与你一样有全部的人之属性。他们就像你的一部份,或另一个你。我不敢端详这些人,细想如果我是他们。 人质招贴就像伤口上的创可贴,被悲愤的人们贴得到处都是。因为那是我们正在流血的伤处。这重创,创可贴几乎无济于事,却是某种心理安慰。它也的确起到了一点点镇痛的效果。当它们被揭开、被撕下,很痛,是第二次伤害。 悲愤的记录者一遍遍追问:“为什么撕毁人质招贴?男女老幼婴儿,他们被哈马斯劫持了。我们张贴他们的照片,呼吁世界帮助带他们回家。为什么撕毁?为什么?” 我也想知道撕毁者的答案。 有的撕毁者不回答,只是坚定地做他“该做”的事。有的撕毁者也很愤怒:这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宣传!他们没有理由在这里!加沙在苦难中!以色列在对巴勒斯坦人实施种族灭绝!巴勒斯坦已经死了成千上万的孩童婴儿! 招贴上的照片中人其实在另一时空。音容笑貌栩栩如生,具有人类的全部属性,人类的人性。我们仔细端详这些人,他们就会从照片上下来,像你所熟悉的活生生的人。如果你走进照片,可以和他们握手交谈、争论或成为朋友。他们还活着。撕毁者将他们撕成两半,撕碎那些人质的脸和身体,将那些音容笑貌的人,揉成皱巴巴的一团,扔进了垃圾桶。扔进了灵魂中的焚尸炉。 也许你无法直视这些招贴上的人。这些人看起来和你一样,温和善意的笑脸,婴幼儿圆胖可爱,纯然的天使。这些犹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妖魔,不像殖民者占领者。人们怎能被犹太人的假象所欺骗?犹太人怎会是受害者?犹太人怎么可能有人性?有人给儿童人质涂上了希特勒的小胡子。 2.殉道者 撕毁者有男性和女性。我所看见的女性甚至多一些。她们有的包头巾、有的世俗装扮、有的染五颜六色的头发、有生理性别与灵魂性别不同的人。撕毁者显得非常多元开放。他们显然来自另一种意识宇宙。在那个次元,女性、气候环保、LGBTQ+、弱势群体、被压迫者、无产阶级……“与加沙站在一起”的画面上,对面的敌人是以色列。 当拍摄者追问撕毁者:为什么撕毁儿童人质的招贴?这些多元化的撕毁者回答说:“想一想加沙吧,加沙已经死了成千上万儿童!”也许这些多元化的撕毁者说得对。让我们想一想加沙死难的儿童。 加沙战火死难的图片总是相似的。若不标注时间,你会以为是同一件事情、同一场战争。实际上也可以这么说:每次战争就像一座死亡祭坛,上面堆满了孩童的牺牲。本质上这就是同一件事。以色列空袭后的现场,楼宇倾覆崩塌一片瓦砾。很多精壮男人在废墟上,疯狂地刨挖加沙的孩子。男人们怀抱血肉模糊的儿童,无辜至极的儿童。天地间回荡着“以色列血腥残酷地杀死了我们的孩子!” 母亲们在哪里?父亲们在哪里?轰炸之前,孩子和母亲在做什么?孩子与父亲在做什么?他们收到以色列空袭的通知了吗?为什么照片里看不见女人?死孩旁都是痛不欲生的男子,也许是父亲?叔叔?或者监护人?高矮胖瘦清一色男人救生者。救苦救难的男人,从废墟抱出惨不忍睹的婴幼儿,向世界展示加沙孩童的苦难…… 为什么有这么多孩童的尸体?孩子们的母亲呢?孩子们的父亲呢? 联合国妇女署的统计(1